自從做了湖南人的女婿,去湖南過年,就是遲早的事情。
  去年,我們就在湖南鄉下過年。大年三十早上,我被驚天動地的巨響嚇醒,定睛一看,有人放炮。炮,我家過年也放,和這裡明顯不是一個量級——湖南是鞭炮的主產區,自有一番霸得蠻的氣勢。
  丈母娘解釋,岳陽一帶過年分早中晚,剛纔放炮的,就是早上過年。不知這一風俗的出處,按丈母娘的說法,早上過年的是乞丐,早早吃完飯好去各處討錢;中午過年的是官人,日子過得四平八穩;晚上過年的是商人,披星戴月,忙忙碌碌,晚上才有時間閑下來,聚在一起。丈母娘一家經商,這番說辭,有自我美化之嫌,但能和老家保持一致,不用在正午時分吃“年夜飯”,我還是很滿意的。
  接下來整整一天,丈母娘指揮女眷,準備晚上這頓飯。在我家,年味兒已經很淡了,我們會買很多熟食,隨便切一下,便端上年夜飯的餐桌,能訂上位的話,就直接去餐廳,連碗都不用洗。但在湖南鄉下,時間仿佛還停留在十幾年前,大家不緊不慢地洗菜、剁肉、殺魚,抹上辣椒,全部DIY,非常有耐心。一道菜要準備很久,而最久的應該是腊肉——頭一年殺豬的時候,就弔在火塘上熏著,到第二年除夕,才從架子上取下來,放到蒸鍋里。
  食材新鮮是一方面,更重要的是安全。菜是親戚種的,豬是自家養的,魚是從鄰居家買的,現如今,能放放心心吃一頓飯,對很多人來說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。
  男人們在貼對聯、掛燈籠,以及其他一些粗笨活計,剛一開始,我還有點煩躁,不想把一天的大好時光耗費到這些瑣事上。天哪,還要自己寫對聯,我們家都是買現成的。屋外的陰冷讓人難以招架,我一個外鄉人,也聽不懂當地的土話,顯得很獃,但慢慢地,我竟然覺得有點享受,並沉浸在做事本身的專註之中。身邊都是相親相愛的人,笨拙一點又能怎樣?不用有所防備,也不用想昨天有什麼煩惱,明天有什麼挑戰,於勞作間,我得到極大的放鬆。
  天黑之後,一切也準備就緒,點燃幾個像洗衣機一樣大的禮花彈,放了至少兩萬響鞭炮後,我們便拉過竹椅,圍坐在年夜飯的餐桌。糯米糰子、魚、藜蒿炒腊肉……洞庭湖一帶年夜飯的標配。和很多地方一樣,年夜飯各有不同,吃什麼都有定數。以前都是極富貴的菜,現在都已變得尋常,但習慣還是留了下來,進而帶有象徵意義。
  屋角的火塘燒得正旺,遠處的鞭炮聲,此起彼伏。岳父喝了一口酒,看上去十分自在,此時兒女繞膝,舉家團圓,一年的辛苦勞作,為的就是這一天。在這個家裡面,他總以配角的姿態,發揮著主角的作用。岳父是個寡言的人,喜怒哀樂,全在表情上。直到大年二十九,他還帶著工人在工地幹活,連日的陰雨耽誤工期,過年期間能否找到足夠的工人,也是一件頭疼的事情。但這又能怎樣?至少在此刻,他把一切都放下,和家人高高興興地吃一頓飯,嘗嘗菜里的辣椒夠不夠味道。放下筷子去戰鬥,那是第二天的事情,此時他的狀態,如同一位作家所說,“一切功名利祿都是身外物,一切恐懼憂傷也都不能襲擾。”
  人們抱怨說,在大城市,過年的氣氛越來越淡。可在鄉下,年味兒還是很足。但無論身處何地,年夜飯一定是要吃的,吃什麼並不要緊,重要的是,和家人在一起,一個都不少。我在湖南吃過年夜飯,也就永遠記住這邊家裡的味道。  (原標題:配角的姿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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